公路旅行

旅程無非兩種:一種只是為了到達終點,那樣生命便只剩下了生與死的兩點;另一種是把視線和心靈投入到沿途的風景和遭遇中,那麼他的生命將是豐富的。 -《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》, Milan Kundera

從華沙搭上10個小時的巴士,抵達了嚮往已久的布拉格。清晨六點就拖著行李搖搖晃晃的到公車站,倚著車窗迎接從東方冉冉升起的朝日,趁著天光正好重新看過一部Wim Wenders的電影。關於愛麗絲漫遊的步伐終究是沉重的,在映後不小心遁回夢鄉後再次醒來,夕陽已經沒入波蘭和捷克邊境的山丘後方,酡紅的夕照為整個山頭的枯樹勾勒出剪影。我想起了所有關於公路旅行的夢。

所有關於公路旅行的夢,對於不特別喜歡汽車,甚至沒有駕駛經驗的我而言,顯得扞格不入。我懷疑過夢境的狡詐和欺騙的風險,終於發現夢的根源,應該和公路電影息息相關。公路電影習慣利用旅程的進展呈現主角內心心境的轉變,在路上(On the Road)的概念一直令我深深著迷,攸關旅程和路的人生隱喻對我來說恰到好處。我深信旅程本身即是目的,所謂的nowhere迫使主角必須不斷重新出發,而在每次的出走和逃離當下,同時間也是對於追尋自我和尋找意義的抵達。

公路電影的原型大多指涉主角跳脫原本生活後的自我放逐,透過公路旅程為隱喻,呈現主角的心境轉變。雖然公路電影的起源要追溯到美國,但是於我而言,Wenders的《公路之王》是我心中公路電影的啟蒙。觀影的當下,我能夠在放映的黑白影格裡,遙想東德鄉村時而筆直時而蜿蜒的小道,跟著背景截然不同的兩個主角的彼此對話,好像真的到過那些地方,思考過強勢文化到底怎麼步步進逼,而生而為人的生存又是怎麼一回事。

既然從波蘭出發,一定也要來談談波蘭的公路電影。《依達的抉擇》即是近年來最為出色的公路電影之例,以1960年代宗教極其保守的波蘭為背景,藉由一趟成年前公路旅程的開展,回溯到二戰時期納粹和猶太之間的殘酷現實,並藉由同行者的襯托,點出世俗和宗教在主角心中的掙扎和抉擇。我特別喜歡結尾的處理,雖然影評人大多認為戴上頭巾即點出了依達真正的抉擇,但重新踏上遠行之徒的她到底做出什麼決定,往哪個方向前行,後來又成為什麼樣的人,導演僅是用一個平凡的背影象徵最後的暗示。雖然這部電影簡約的視覺構圖,淡雅的影像色調,以及日常的情節設計,和典型高潮迭起的公路電影未必相似,但以再次踏上一段沒有任何意義的短途旅行當做結局,其實和公路電影的原型也是可以相互呼應的。

以公車為背景的公路電影,則是以去年香港的《那夜凌晨,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》最讓我印象深刻。透過旅程發生的種種意外反映香港當下的社會政治現狀,並且利用個性背景迥然不同的乘客們呈現身份認同的歧異,讓通常以少數人成行的公路電影開展出更多可能性。

或許我關於公路旅行的夢,即是重組了曾看過公路電影的情節隨機放映而成。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踏上一趟沒有盡頭的旅程。此後,公路旅行將不只是場夢,公路電影也不再只是電影。

2015.12.28 Prague, Czech Republi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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