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車或捷運派

不知為何我從公車派又變回了捷運派。

在日本、澳洲各住了一段日子,再次回到住了十年的台北。夏日悶熱蒸騰的溫濕度,大馬路上車輛的流動與爭奪,如同摘下隔音耳機,重新聽見城市聲響的瞬間,一切都被放大了數倍。

重新記取這座城市的溽暑,沒下雨時總超過35度如蒸籠般的燥熱,一旦落下就毫不留情的午後瘋狂暴雨。重新熟悉這座城市的氣質,色彩紛雜的街景,此起彼落的喇叭聲,便利到極致的生活機能,形容起來像是個脾氣不好,卻親切好客的中年人。

這座城市也多了一些新事物。疫情後的台北捷運新增了日韓文標示,政府推出了新的通勤月票,市中心的店也倒了一輪,又再換了一輪。

撇除過馬路時的膽戰心驚,在這裡我仍感到格外安全,心理上的安全。

我想不到在世界之中,對我而言,住在何處比起台北更方便?並不遙遠的親朋好友,伸手可及的學習管道,和一直都在身旁的健康資源。不必害怕什麼時候受了傷,心又破了個洞。即使是破掉的傷口又隱隱作痛,你已經知道在這座城市,該如何讓自己稍微舒服一些,就算通常並不全都能夠痊癒。

住了十年以上的城市,到哪都有破碎的回憶,你躲不掉的。

公園的轉角,轉角麵包店的香氣。公車站的長椅,站著等了許久的公車。它們會在你以為已忘記時出來襲擊你,企圖偷取當下的快樂。

擱置著,我一直認為撿拾這些破碎的回憶,容易刺傷手。可不得不凝視的時刻,它們也映照著內心某處曾不敢面對的黑暗,或許透射出了一點點的光。

十年來,我曾經從初心者的捷運派變成了公車派,這次回來,和這座城市宛如隔了一層薄膜的我,又重新回到了捷運派。也許是固定的班距,規律可期的進站時間,和我的個性更接近一些,也較能更掌控接下來的行程,免去塞車、延遲等意料之外。老實說我也不那麼確定原因,也或許只是我不想曬太陽而已。

這座城市的本質還是一樣,方便、友善、匆忙,像是摩托車與汽車間那近到不行的車距,人們努力在時間的流中竄鑽著生存,卻時常無法想見太過遙遠的未來。而先把今天過好,又有什麼不好?未來也不就是由每個今天所組成的嗎?

汽車、機車,公車、捷運,腳踏車、行人。城市的流動從不單屬於任何一個交通工具,而是人與人交互作用的綜合有機體。我依然記得,傍晚的南京東路騎起來比忠孝東路舒服,還看得見遠方被夕陽染紅的天空;尖峰時刻不要開上中山北路,否則會後悔莫及;公車下車前會要先找好悠遊卡,先往門邊移動;熟悉的綠線串連了學校與曾經的居所,仍舊給予我如家一般的安適感。

諸如此類在這座城市的生存法則,使我感到無比安全和輕鬆。

唯有在沒有捷運可搭的深夜,我喜歡隨意跳上路邊的共享機車,將臺北一〇一作為指引的北極星,沿著信義路往東一直騎。朝著臺北一〇一前進時,我時常會想起學生時期到台北的校外教學,或是剛來到台北,搭著客運下三重交流道後,往台北前進的夏天。每次上了高架橋,看見臺北一〇一就知道台北快要到了,昏昏沉沉、搖搖晃晃,彼時對這座城市充滿綺麗光亮的幻想與憧憬。

直到靠近城市盆地的邊緣,山腰的視野正與臺北一〇一等高,有正視著台北的直接感受。承載著回憶的儲思之盆,時而閃爍,時而寂靜,有時陽光燦爛,有時則下著漫長的雨。

在台北真正成為我的家之前,好似人生許多如公車或捷運的選擇,或許我的回歸與離去,同樣也都不需要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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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上次發了限動,不少人問我回歸台北被放大的優、缺點有什麼?

發現自己也許在世界許多地方都能存活後,我重新檢視了在台北感受到的優缺點:

被放大的優點:最方便的生活機能(購物、交通等一切)、情感的支持圈、世界最佳的治安和安全感、豐富的學習資源、人的善良跟親切(和同質性)、習慣的飲食等。

被放大的缺點:天氣(雨天太多)、街景混亂、交通太可怕、氣味與噪音、對未來的無力與不確定(政治、經濟等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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