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先準備好 batch brew(批量沖煮的機器手沖咖啡),再來調整咖啡機,開始測試並試喝濃縮。」
凌晨五點半,天仍未亮,搭著第一班電車往雅拉河南岸富人區的咖啡店,準備開始第一週的工作。
旅居澳洲的三個月後,對於新地點的興奮感逐漸褪去。剩下來的是面對真實的生活現場,和必須融入當地的心理壓力。
在物價甚高的兩座城市——墨爾本與東京,邊生活邊旅行了將近半年,除了高昂的花費之外,也已經超過六個月沒有收入。即使出發前做足準備,仍漸漸感受到經濟上的壓力和焦慮,花錢的速度也遠超出事前模擬的預期。
而除了持續書寫《我出去一下》以外,一直沒有個明確的生活重心。我雖瞭然於心,今年的出發即是為了尋找,不斷「在路上」的過程,仍讓人感到慌亂與不安。
事實上,在完成第一個月的咖啡學習課程後,扣除幾次長途的公路旅行,我的日常生活一直沒有太多新的改變。
為了保持生活重心和心情穩定,我要求自己每天花一個時段在書桌前閱讀或寫作;每天自煮至少一餐,設法維持規律的習慣。偶爾,會和當初一起學咖啡的各國同學見個面,聊聊彼此的近況和長期計畫。
隨著時間過去,我漸漸發現這些事情就算不在墨爾本做,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差別。對於澳洲,我仍有許多未竟的想像渴望去實踐,但當下的我,卻也沒有太大的動力邁開腳步。
或許是對這裡不夠有興趣?不夠喜歡?
我深入思考,或許是每個月將近十萬的房租與生活費,令人感受到壓力。還是,出於一個人的孤單和膽怯,因而遲遲無法行動?像打結的毛線球般找不出源頭,越找越是糾結難解。
我想,全部都是原因。而結果就是卡住了。
在出發之前,我對於來澳洲這件事,的確沒有太完整的想像和全面的規劃。
後知後覺的我才發現,來到這裡的人,要不是擁有破釜沈舟,沒有退路的決心;就是有著明確且清楚的目標,才踏上這片充滿夢想與可能的新大陸。
而我卻依戀著過去,既沒有拋下一切,長期待下來的意志,亦沒有在此處成就什麼的執著。
這樣的低潮整整持續了一個多月。期間,我也曾斷斷續續地想找點事情做,拿著學習咖啡的經驗,投了幾份咖啡廳工作。殘酷的是竟然絲毫沒收到回信。
在卡住的時候,自認為聰明的我,認為找到一份打工,便可以解決社交圈匱乏,經濟壓力大,生活沒有重心的問題。但真正的問題其實是,當下的自己已經迷失出發時的原因。因此反覆執著於這樣的自我質問:「為什麼我連找個簡單的打工都做不到?」
我開始懷疑起自己在這座城市的價值:「我真的需要待在這座城市嗎?又,這座城市真的需要我嗎?」這樣的捫心自問是在深夜中無止盡的午夜夢迴。
不輕易言敗的我,又繼續投了幾十份履歷。終於獲得幾份到咖啡廳實際站吧台試工的機會,卻依然在試工的過程屢屢失敗。甚至受到許多嚴厲的指責和否定。
這算是對於一路成長以來,生活圈價值觀相對單一的我,一記狠狠的當頭棒喝。
我還真的沒想過,竟然真的有一天,我花十年堆疊的履歷竟然派不上任何一點用場。
甚至是,我得真的要刪去那些在外商公司待過的經歷,才有機會換來面試機會,而非一句善意的拒絕:「我建議你找辦公室的工作會比較適合。」
沒有人在乎你是什麼學校畢業;沒有人在乎你待過好幾家 Fortune 500 的外商公司;沒有人在乎你帶領團隊創造多少業績。
他們在乎的是:你沒有長期簽證,你英文不夠流利。你沒有當地的餐飲經驗,沒有咖啡經驗。甚至,你連任何打工經驗都沒有。要在競爭激烈的墨爾本市區,成為一位專業的咖啡師,哪是那麼容易的事。
「你如果能做其他更多的事情,那是加分。但你如果連最基本的咖啡都做不好,那麼我們沒有理由要用你。」那天,咖啡店開在沙灘旁的中東裔老闆這樣說。
當下噙著的淚水是來自不甘願,而此刻重新想想,竟覺得非常有道理。
有許多事情,你可以去體驗,去嘗試。但在這個分工的世界,殘酷的人類社會,你仍得選擇自己擅長的事情,好好專注於其中,發揮自己的價值。
「體驗。」正是這體驗而非決意的心態,在屢次的失敗中,反覆拖垮了我。但同樣也是這個「體驗」,稍稍在挫敗之際拯救了我。
這趟旅程出發的原因,這一年選擇離開辦公室工作,到世界各地旅居的原因,不就是為了體驗嗎?
不再堅持要把這件事作為生活的重心,但若是抱持著體驗的心,開放任何可能性走入這趟旅程,或許是個不錯的方法。
最重要的,是你要知道:「這是一件你渴望體驗的事。一件不為了外界的眼光,不為了金錢或外在動機,一件你就算不擅長,也無論如何都想試試看的事。」
反覆確認自己仍喜歡「咖啡」這件事,也希望人生有一段作為咖啡師的經驗。就算能體驗的時間已經不長,我仍希望用盡各種方法再試試看。
把過去在外商公司的制式英文履歷表丟進資源回收桶。我重新寫過一份履歷。列印出來,沿街尋找開著門的咖啡廳,踏進店內,用英文自我介紹,自信說著:「我會做咖啡。」
(我仍記得第一次試工的時候,店主問我:「你會做咖啡,對嗎?」我竟然膽怯地不敢說立刻說是。他接著說:「如果你都不敢說你會做咖啡,那我怎麼敢用你啊。」)
富人區轉角的咖啡廳,並沒有張貼徵人啟事。
不過從裝潢看得出這是一家開幕不久的店。外帶窗口的店員說起英文有些許越南口音,由此得知店主並不排斥聘用亞洲人。
而菜單上使用的日文漢字,和播放著的日本動漫歌曲,則清楚透露出店主喜歡日本文化的線索。
我決定走進店內問問看,點了一杯抹茶咖啡拿鐵(dirty matcha),並且遞出了履歷。由於履歷看得出沒有經驗,很快地就被拒絕了。
過了一週,我收到一封簡訊:「如果你時間允許的話,下個禮拜可以直接過來試試看。不過上班時間是早上六點,你得先確認最早的車幾點開。」
於是,這成為了人生第一間,我打工的咖啡廳。
(雖然後來,我還是被 fire 了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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