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家門前的74號電車改了路線。
74號電車穿過整個華沙城區,是我認識這座城市的啟蒙。老舊的74號電車,曾經帶我找到最喜歡的咖啡店,那裏的店員願意用英文耐心地替我介紹咖啡豆的種類,讓我不至於喝到波蘭喜好的偏酸口感。那家咖啡店很溫州街,有取之不盡的網路流量,總是播放著Damien Rice的歌,還有現做的甜點和鹹派任君挑選。 從此那個地方成為我除了學校和宿舍之外的第三場域,我永遠坐在走進店裡靠窗的第二個位子,因為從那裏看得到街上行走的人,還有20分鐘一班的74號電車,這些都莫名的格外讓我安心。
除此之外,我曾經在電車通往市中心的路上,第一次看見父親揹著女兒上車開始歌唱。那位父親的聲音明顯是沙啞的,我猜想他可能是喉嚨使用過度導致聲帶受損,而再多的揣測都抵不過他在副歌開始之前劇烈的咳嗽聲。女兒替父親拍了拍背,小小的手拿出紙杯開始向座位上的人們乞討。她用微弱而顫抖的聲音,不帶情感的重複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。父親則是把頭壓著低低的,避免所有可能的眼神接觸。我不曉得方才令我動容的場景背後是否有著劇本。但是在這座共產解體後扶搖直上的城市中,許多人追求著西歐現代國家的生活品質的同時,或許有更多的人為了生存而正奮鬥著。
我也曾經在74號電車上碰見一位老婆婆,她在隧道前的那一站提著剛採買的食材,搖搖晃晃的搭上了車。電車在三站之後遇上突如其來的車禍意外,司機踩下緊急煞車。步伐原已踉蹌的老婆婆雙手一鬆,整盒的雞蛋瞬間墜落碎裂,整台列車流滿鮮黃雜以透明的蛋液。列車復駛之後,人潮隨著各站停靠拍打上岸,老婆婆倚著扶把不斷的向大家說著抱歉。過了橫越維斯瓦河的大橋,最後整台列車只剩下我和她,我們一起搭到了74號電車的最後一站。我目送她走上編號135號,那棟明顯是共產時期興建的公寓,看著她搭上電梯步至15樓的方格,關上了鐵門返歸隻身的日常。
站在等待列車進站的安全島上,我想起了島的隱喻。若將能夠歸類的平凡聚之成陸,那麼所有無法被歸類的遂稱為島。而如果關乎這座城市的所有記憶,都已經適得其所的被安置在對應的情感構面。那麼有關74號列車的故事,應是一座無以名狀的島吧。